河南“新鄉首善”李全順的慈善資本游戲
最后更新:2015-09-18 10:05:00來源:民主與法制時報本社記者 李曉磊 發自河南新鄉
8月7日下午17時37分,新鄉市人民檢察院通過官方微信平臺發布,河南省全順線材有限公司(簡稱全順線材)及其董事長李全順等人,涉嫌集資詐騙案被提起公訴。這是“新鄉首善”李全順自去年走下“神壇”后,檢方首次披露該案案情。
值得注意的是,李全順和他的全順線材,除了涉嫌集資詐騙外,還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以及其他類別發票。同時,新鄉檢方披露,李全順涉嫌行賄罪,但行賄對象是誰?檢方沒有回應。
當地多名熟知李全順的人士告訴民主與法制社記者:“李全順被抓并不意外,他耍得太過了。”這是因為,李全順在新鄉非法集資已經超過20年,當地官方提供的信息顯示,卷入這場資本狂潮的受害者已超過2萬人,涉及金額15億元左右。
令人唏噓的是,李全順的集資對象有一多半為老年人。這是因為,數年來他為自己編織了一個“人民好兒子”形象。如果在街上,碰到當地60歲以上老年人,他都會遠遠地高喊道:“爹、娘,你們在這呢!”
每逢過年過節,李全順還會給這些老人送廉價禮品和小額紅包,久而久之,新鄉不少老人,都慕名去找李全順“認兒子”。慢慢的,雙方建立“親情”后,李全順開始通過感化教育,讓老人們把養老錢拿出來,放到自己經營狀況并不好的公司。
而一場又一場的“慈善表演秀”,最終為李全順換來了政治資本和社會榮譽。據悉,李全順歷任新鄉市衛濱區第十一屆人大代表;第十二屆人大代表、常委;新鄉市第九屆、十屆、十一屆人大代表。他的各種獎項,則掛滿了近百平方米的會議室。
有了這些光環后,李全順將他的斂財觸角,延伸至政界。“事實上,這是一條便捷的慈善資本運作方式,李全順只是國內一些‘偽慈善家’的形象縮影。”新鄉一名不愿具名的處級官員如實說。
【集資“教父”發家史】
在新鄉衛濱區平原鄉西高村,一座33.8米高的水塔仍矗立在村中央,上面鐫刻的“時刻不忘父老鄉親”紅色字樣格外顯眼,落款為“李全順心聲”。
盡管李全順在2014年就被當地警方刑事拘留,但這座“村標”式建筑,至今無人拆除。村民說,大約在2000年左右,新鄉地區遭遇大旱,李全順為解決西高村吃水難題,賣掉了自己價值30多萬元的奧迪轎車,修建了這座水塔。
水塔斜對面,便是全順線材廠區。記者看到,這個曾經被當地人稱作“銀行”的企業,已經完全失去了兩年前的紅火,“現在來的人,一是債權人討債,二是政府清算資產。”與該廠相鄰的另一家企業人員稱。
有權威信源透露:“初步調查,全順線材總資產價值約7.3億元,這與他非法集資10多億,仍有較大差距。”奇怪的是,作為李全順發家、并受害最深的西高村群眾,至今仍覺得“順兒是個大善人,他雖然非法集資,但給村里做了不少貢獻,得兩方面看。”
西高村群眾之所以擁護李全順,是因為他深耕該村多年。記者采訪獲悉,多年來,李全順雖一直擔任西高村黨支部書記,但他是水南村人。而1957年出生的李全順,事業起步于釘子和電線。
他的一位多年老友說,李全順還不到30歲時,就表現出了驚人的生意頭腦。有一個背景是,上世紀80年代初期,國家在農村開始推行聯產承包責任制,主要目的就是,抓好商品生產,使廣大農民盡快富裕起來。
彼時,李全順就想在這項政策上做文章,他的初衷就是要建一家企業,但該提議,在水南村并沒得到支持。
1984年,他拿著賣糧食和雞蛋積攢的180元,買了香煙,趕到離新鄉市區比較遠的西高村,擺上一桌酒席,然后請來村干部,說要在西高村的荒地上建線材廠。
這些村干部也都沒有辦廠經驗,酒過三巡,大家紛紛選擇支持李全順。但他與村里簽訂合同后,手里只剩3元錢,隨后,他便挨家挨戶借錢,又風餐露宿大干半年,終于建起了廠,主要生產冷撥絲、鍍鋅絲和圓釘。
李全順建廠的舉動,首先讓西高村民嘗到甜頭的是,解決了不少村民就業。幾年下來,他在西高村名聲和地位逐步堅固起來。
到了1991年,李全順的企業需要擴建,但他發現手里資金并不充沛,于是,開始向西高村群眾借錢,并給予高額利息回報。這次借錢,形成了李全順集資詐騙的初期模式,并逐步演變、升級。
需要指出的是,雖然李全順吸收民間存款多年,但2013年之前從未出過事,“可以說,他是我們新鄉非法集資的‘教父’。”新鄉一名前投資擔保業務員說。
【全方位“包裝”】
李全順很清楚,僅僅靠給村民高息,他根本無法俘獲民心。前述李全順多年老友稱:“思來想去,李全順將王牌壓到村里老人身上,因為只要搞定老人,就搞定了全家。”
記者采訪得知,李全順不到半歲時父親去世,成人后,母親以及姐姐也相繼離去,而后,李全順靠著這張“悲情牌”,聲淚俱下地對西高村群眾說:“全村人都是我的親人。”
多年間,李全順為村里修路、安裝路燈、架設有線電視線路,逢年過節給老人送生活用品和錢,農閑時,他還帶著全村人出去旅游。
李全順靠著長時間的親情經營,終于得到村里老人贊譽:“他比親兒子還親。”除此之外,李全順還對村里孩子們進行“公關”,“他給平均每門成績80分以上的學生獎50元,全班總成績第一名者獎100元。”有村民稱。
雙重經營之下,李全順得到的回報是,全村人開始往全順線材放錢。并且許多群眾,還自愿當起業務員,紛紛赴外宣傳,讓西高村以外的人,也往李全順公司存錢。
知情者說,李全順風光那幾年,西高村以及周圍群眾,多年都沒去過銀行。記者采訪發現,起初,盡管有這些村民的集資,但他集資來的現金流仍不是很大。
于是,李全順再也不滿足附近幾個村子的集資。2002年,他通過運作,首先任西高村村委會主任,2006年,又擔任村黨支部書記。
除此之外,李全順并花費巨資,在新鄉市級媒體、與河南省級媒體上,投放了大量廣告,甚至他連戶外LED和各賓館、酒店室內傳媒載體上,都投放了廣告。
幾年下來,李全順憑著贊助、捐助和媒體宣傳,讓新鄉人民記住了他,記者采訪發現,幾乎所有新鄉人,對他的“事跡”都了如指掌。而李全順終于成為新鄉“首善”。
隨后,當地官方為了樹立和保護李全順的“典型”,在幾番運作之下,他不僅有了人大代表身份,還獲得了數百個獎項,其中有:“河南省五一勞動獎章”“河南省勞動模范”“全國優秀黨支部書記”“中華愛國之星”“全國建設小康村模范帶頭人”等。
【“大躍進”】
轉瞬到了李全順最火的2011年。這一年,以他為原型的電影《愛民村官》在新鄉開拍。該片由中國內地知名制片人韓三平擔任總監制,中央電視臺電影頻道導演廣龍掌鏡。
這部電影還在第21屆金雞百花電影節上榮獲“優秀國產展映片”,中央有關部門并將該片列為全國重點教育片,全國不少基層政府單位,對這部電影進行了巡回播放。而該電影總造價為500萬元。
“拍攝資金幾乎是李全順集資來的錢。”有熟知這部電影拍攝的前全順線材員工說。如今,該影片在國內一些視頻網站上仍能尋到。
另外,電影公映后,主動找李全順要求往他公司放錢的人越來越多。“放錢人的層次和數量也都有了很大提高。”全順線材前員工說,“不少政府官員也參與其中,獲得的利息比普通人高。”
記者調查發現,在這期間,李全順將集資步伐又加快了一步。原因是,他發現僅僅靠生產釘子和電線,已經不符合市場需求,于是,2010年前后,他在新鄉市衛濱區工業園內中心位置,買了近300畝土地,成立了河南省全順銅業有限公司,主攻“高精壓延銅箔”技術。
公開資料稱,這項技術早已被日本和美國少數企業壟斷。
“其實,國內也有不少企業想在高精壓延銅箔技術上,實現突破,但這必須擁有雄厚的資金實力,強大的技術資源和優秀專業的研發團隊。所有這些因素,已令很多企業望而卻步。”知情人表述。
還有知情人透露,該計劃曾遭遇不少人反對,理由是:全順線材雖有名氣,但資金實力還難以撐起這樣的項目。
另一個現實為,新鄉市有一家建廠30多年的金龍精密銅管集團股份有限公司,該企業在國內銅深加工行業已是霸主地位,并且是世界上最大的精密銅管生產廠家。李全順的愿景是,超過這家公司。
但李全順在眾多反對聲中,上馬了新項目。記者獲悉,該項目預計分三期建設,共投資43億元,李全順希望能在2014年實現這部投產,因為這一年,是他創業第30年。
棘手的是,他在建設新企業期間,融資渠道多數只能依靠吸收民間資金,壓力之下,他開始一輪又一輪的“慈善秀”,希望能吸收到更多資金。
但到了2013年,國內一家媒體公開報道了李全順涉嫌非法集資的丑聞。瞬間,這個建廠近30年的企業,被壓斷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靴子落地】
記者從多名新鄉媒體人士口中得知,李全順涉非法集資被披露后,近一年時間,每天都有數以千計的人,他的企業和個人,并多次到新鄉市委、市政府,甚至國家信訪局上訪。
無奈,李全順只能加大媒體對他的正面報道力度,來進行“反擊”。博弈之下,媒體對李全順的報道,形成了兩股“勢力”。
“新鄉本地媒體,全部播放或刊登李全順的正面新聞,河南省以及中央級媒體,都在曝光負面新聞。”河南電視臺一位記者說,“這給受害群眾造成了很大誤解,到底該相信誰?”
另外,李全順還在廠區門口搭了簡易舞臺,幾乎每天都要發表公開演說,告訴大家自己不會出事。他還雇了多輛車載移動電視,播放自己的“先進事跡”,然后游走在新鄉大街小巷。
“他每天對著臺下老人喊幾千遍爹娘,看得出他的恐慌和疲倦,他祈求大家現在不要領錢,讓新企業繼續運作,但除了西高村部分群眾外,幾乎沒有人再聽他的。”新鄉本地一媒體人說,“那段時間,李全順是難熬的,他不知道會是什么結局。”
最終,2014年,李全順在從商第30個年頭,被警方帶走。這一年,新鄉市有關部門,為李全順集資之事,開了無數次會議,直到今年8月7日,李全順這只靴子才最終落地。
西高村村民知曉該消息后,心情更是五味雜陳。采訪間,村里有位老人為記者唱起他們曾經歌頌李全順的歌曲:“走呀走呀走呀走,我們跟著李全順,甜美日子在后頭;走呀走呀走呀走,關愛老人唱全順,感動我們熱淚流……”
沒等唱完,這位老人便被家人強行拉回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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