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為什么能把昆劇賣到一票難求?

最后更新:2015-07-01 18:47:02來源:東方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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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夜》近5000張票都真金白銀地賣了出去,這是昆劇難得的盛況。早報記者 高劍平 圖
 

  一個新編的昆劇作品,可以把偌大的上海大劇院填滿3場,近5000張票都是真金白銀地賣了出去,演出前,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在為票子緊張焦頭爛額。而三天里,每場演出都是盛況空前,謝幕可以用嗨到爆形容,演出結束后的刷屏持續了整整3天,各種關于藝術或好或壞的爭論,各種圍觀群眾的叫好或者喝彩,使之成為了一個文化事件。這是昆劇藝術難得擁有的大眾關注,從這個角度而言,張軍昆曲藝術中心在自己公眾號里的那個演出自述,“《春江花月夜》,在這個時代里昆曲最好的樣子”,并不為過。

  自然,作為一個新編劇,《春江花月夜》有很多藝術上的問題,無論是編劇和導演,還是來自臺灣的整個設計團隊,他們在這部作品里都還有很多藝術上可修改可上升的空間。但這些,完全沒有影響這個作品以前所未有的聚焦度,吸引大眾的目光和喝彩,吸引那些從未走進過劇場看過昆劇的觀眾,以一種驚艷的目光,開始審視這個有著600年歷史的古老劇種。

  這應該是張軍做這樣一部作品的初衷,也是他這么多年,執著以求的一件事情。

 

讓昆劇“活在當下”

  在作為一個青年昆劇演員的十幾年里,張軍有過很多選擇、很多誘惑、很多糾結,但最后,他還是選擇留在了昆劇這門傳統藝術的土壤里。原因自然很多,他對記者的回答是,因為對這門藝術有感情,但應該,他也還有他的抱負。

  在《春江花月夜》演出的前后,他的一句話可以理解成是他的抱負:“要讓昆劇藝術,活色生香地、真正地活在當下。”后來,他又補充了一句,“要讓昆劇,成為當代觀眾生活的一部分。”

  在《春江花月夜》首演拉上大幕的時候,張軍應該是可以為此欣慰并自豪一番的。

  從上海昆劇團副團長的崗位上辭職,張軍讓太多人感到意外和不解。大部分圈內人都不看好他的選擇,原因太明白不過,搞戲曲的人離開體制,難!關切的人甚至擔心,他會最終因為生存問題而放棄昆劇。

  而事實上,離開上昆成立張軍昆曲藝術中心后的這幾年,張軍也過得并不容易,在戲曲這樣高度綜合化的藝術形式下,在一個資源幾乎完全被國家院團壟斷的行業里,從事著一個幾乎沒有任何市場支撐的傳統藝術,作為一個昆劇演員,要單打獨干,做一個“個體戶”,其中的艱難和艱辛,任何一個和這一行沾點邊的人,都應該是能明白和體會的。

  但是五年間,張軍做了一臺朱家角的園林版《牡丹亭》,創造了一種全新的昆曲音樂形式“水墨新調”,他還做各種沙龍活動,在各種場合面向各種人群演昆劇,商業的或是不商業的,只要覺得有價值的,他都會去。他不僅讓自己和昆劇都活得好好的,還把昆劇帶到了美國的大都會博物館,帶到了法國外交部長的古堡官邸,向世界展示中國傳統文化。

  這期間,大家最擔心的是,張軍會因為奔忙于生存問題和昆劇的傳播,而疏忽于藝術本身,放棄創作。對于一個曾經讓所有人看好的昆劇演員而言,這太可惜。

  但沒想到,在當個體戶的第六年,他向這個世界拋出了原創大戲《春江花月夜》。而且,這一次,拋得擲地有聲,動靜大得驚人。

  最讓人震驚的是,5000張票賣完了,現場的觀眾沸騰了。這是體制內戲曲幾乎無法實現的。

  這是張軍多年積累的一次爆發,也是一次對體制內戲曲無言的挑戰。

  劇作家羅懷臻見證了這部作品的出爐,他的話也許可以看作一種解釋:“這部作品如果四五年前就排了,未必有我們今天看到的這個格局、張軍對這個作品的理解和在這個作品中所寄托的他個人的意愿。如果沒有這五年他離開體制的艱難、打破、困頓,他也許不會把他自己曾經是一個昆劇的既得利益者,轉化為來為昆曲擔負責任。”

 

這是一部真誠之作

  事實上,《春江花月夜》最值得褒獎的成功是它的真誠,從頭到尾,這都是一部遵循著藝術規律和市場規律的創作。換句話說,這是一部良心之作。

  必須要說說創作這個戲的難處。

  雖然張軍并不喜歡訴苦。他更喜歡說一些光鮮的東西,正如他希望昆劇呈現的面貌。但作為一個旁觀者,了解難處,才能了解難能可貴之處。

  眾所周知,在當下的戲曲界,創作之艱難,環境之惡劣,已成共識。

  艱難是因為人才匱乏,惡劣是因為功利橫行。大部分時候,一部作品的創作初衷,或是因為評獎需求,或是因為任務要求,甚至,有時候就是為了立項要錢。總之,在國有院團立項的考量體系里,觀眾和市場永遠不是什么參考系數。因為,他們不是院團的衣食父母。

  但張軍和他的團隊卻必須靠觀眾靠市場活下去,沒有觀眾掏出錢包買票,沒有觀眾關注叫好,他們也就沒有生路。也因為此,張軍的創作,難上加難,既受制于創作人才匱乏,又無奈于現有體制下造就的惡劣市場生態。

  于是張軍開始埋頭培育他自己的市場。這幾年,他和團隊一直致力于自己的會員體系建設,在新媒體出現的第一時間建立了自己的品牌公眾號和網上商城,在朱家角的園林版《牡丹亭》演出,如今已經實現場場爆滿,這也為張軍和昆曲招攬了很多新的觀眾。

  對于創作,張軍始終抱著謹慎的態度。一個理由是,要找到合適的創作團隊和有意思的作品樣式,很難。另一個原因,雖然不說,但顯而易見,和國家院團不同,排一個戲評一個獎束之高閣,沒有觀眾無人喝彩。這樣的事,只有體制內的院團可以干。張軍和他的團隊輸不起,更賠不起。

  事實上,《春江花月夜》的醞釀很早就開始了,張軍為它可以說是費盡心力。最早聽張軍說起這個戲,已是三四年前。當時,羅周的《春江花月夜》劇本創作完成后賣給了別的劇團,張軍為此十分惋惜,感慨好劇本難求。后來該劇合約過期,張軍最終爭取到這一劇本。這些年,他也一直在尋覓導演和創作班底。邀請中國臺灣國光劇團導演李小平及云門舞美班底合作也并非偶然。過去兩年間,張軍一直在研究云門舞集的成功之道,并且不時出現在臺灣的某個劇場。而明眼人看一下就知道,一個民間的團隊,要把這么多大牌的創作者拉到一起,人員還牽涉到兩岸的體制內外,這樣的陣容,沒有一定的魄力和毅力,是很難有成就的。

  對此,張軍的想法始終堅定:不管如何,每一個環節,都一定要找到對的人。

  前后籌備三年,《春江花月夜》最后的出爐,每一個環節的個中艱難,只有張軍自知。但無論如何,身兼制作人的張軍,第一件難事就是籌措資金。在當下的環境里,要做一個體面的大制作,要請來一流的創作陣容,五六百萬元的投入已是常態。國家院團有各項政府文化資金,而一個民營院團要籌措如此一筆巨款,還要讓這樣的巨款有后續可能,其難處,是國家院團不可比的。

  當然,最難的事情,就是賣票。因為在上海,愿意花錢買戲票看昆劇的觀眾,大概只有1000人。

 

如何尋找戲劇藝術性

與市場間的平衡點?

  《春江花月夜》首演前的半年,在安福路一個咖啡館,張軍就拿出了一個密密麻麻的宣傳計劃表,希望聽到一些意見。這個宣傳計劃細節縝密、活動充實,在戲曲界大概可以算得上絕無僅有。這其中,光發布會就有三四場,各種推介活動更是多達20多次,每一次活動都是張軍自己主持和主講。張軍笑笑說,“我的團隊已經被我逼瘋了。”

  上海大劇院的宣傳經理武鵬這幾天也不停感慨,和這么多演出團體包括戲曲院團有過合作,張軍團隊的宣傳活動配合度之高實在少見。對媒體更是到了見縫插針的地步,尋找每一次的可能進行傳播。而最后到手的節目冊,其精美程度更是達到了國際水準。

  最后,《春江花月夜》賣到一張不剩,并且破天荒地在大劇院加了座。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走進劇場看昆劇。演出結束,一個第一次看昆劇的觀眾說,《春江花月夜》的觀劇過程很美好,感覺把昆曲從考古和純美學的玻璃柜里取了出來,又有很多中國美學的東西在里面。這應該也是很多觀眾的感受。

  回到作品本身,《春江花月夜》在藝術上并不能算是盡善盡美,在很多專家看來,這部作品在劇本、導演乃至舞美燈光方面,都還有很多值得探討和修改的地方題。但它對觀眾和市場卻擁有強大的吸引力,演出現場的火爆反響,觀眾由衷的喜愛和投入,是這幾年戲曲演出所少見的。

  這似乎給戲曲創作又提出了一個新的課題。當全新的觀眾走進劇場,在新觀眾的審美需求和藝術創作的自身完美度之間,如何尋找一個平衡點?但張軍顯然思考過這個問題,他最后選擇遵循自己的追求,在當代的劇場語境下,對昆劇新美學做最大努力的追求,贏得盡可能多的觀眾。當然,要做到兩全,在今天看來,還是很難。

  但至少,張軍和他的《春江花月夜》用自己對待藝術的真誠、對待觀眾的真誠,贏得了市場,贏得了掌聲,贏得了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