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鎮的“文藝復興” :比風景更美的是藝術與普通人相遇

最后更新:2015-10-25 21:51:31來源:澎湃 秦牧野
編者按:第三屆烏鎮戲劇節于10月24日落幕。當烏鎮大劇院的燈光透過玻璃幕墻在湖面逐漸退去時,一旁新建成的木心美術館又亮起了燈火。2015年11月16日,它將面向公眾正式開放。而明年,烏鎮將舉辦第一屆當代藝術展,聚集諸多世界當代藝術大家。文藝大戲,一場接一場。
 
為什么現代的藝術形式和東方的悠久傳統,頻頻在這個千年小鎮里發生碰撞和融合?烏鎮這樣一個文本,向我們提供著怎樣的一種文化發展的可能性呢?
 
來聽聽烏鎮戲劇節上的普通人是如何遇見藝術的,小鎮當地人和藝術家之間又有哪些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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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鎮戲劇節上的街頭表演
 
我是第一次看烏鎮戲劇節,但不是第一次看烏鎮。
 
第一次看,是2009年上學的時候。
 
當時烏鎮西柵的景觀和現在沒有什么大不同,紅燈籠,民宿,石板橋、流水、烏篷船,外加一輪明月。如果用一句話概括,那就是適合自拍。
 
我還記得那時導師開讀書會,布置讀法國人居伊·德波的《景觀社會》。當我捧著《景觀社會》,看著烏泱泱的人群和閃光燈,覺得西柵簡直太應景了:這處處可以看得見的人造痕跡,不正是居伊·德波批判的“人造景觀夢”嗎?
 
這是我第一眼看烏鎮的印象,美,但雖然有景,卻少點“境”,和別的旅游景區并無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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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鎮西柵夜景
 
第二次看,是2012年,我已經參加工作了。
 
同事一行幾人上了一座石橋,走過一個棧廊,齊刷刷的發出了驚嘆聲。一個外墻面全是老式窗欞的紅褐色舊木頭的現代建筑一下把所有人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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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鎮大劇院
 
我在這個建筑旁邊看了半天,暗自佩服起設計師的心思。這個大劇院有一大一小兩個劇場,建筑材料一虛一實,竟然共用著一個舞臺。右側的小劇場是實的,斜墻用厚重的大磚砌成,宛如花瓣重疊。而左側的大劇場則是虛的,玻璃幕墻用傳統的木窗圍著,夜晚劇場內的燈光透過木窗花,反射在水面上,泛出光影,煙雨水鄉如夢似幻。 和工作人員一打聽,我們才知道,這是剛剛建成的烏鎮大劇院,是為了辦戲劇節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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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劇院內部,左邊為木,右邊為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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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有現代感的建筑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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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的劇院,煙雨水鄉 ,如夢似幻。
 
這是我第二眼看烏鎮的印象,這座劇院的現代感仿佛就像是從上千年的文化傳統里生長出來似的,美得如此自然。
 
第三次,是2015年,我是沖著烏鎮戲劇節而不是旅游,來到了烏鎮。
 
一個年輕的戲劇節僅僅辦了三年,就已經有人開始把它和歐洲盛名的阿維尼翁戲劇節作比較了。法國著名戲劇導演讓·維拉爾在法國南部小鎮阿維尼翁創辦戲劇節時,可是1947年啊!當時人們剛從二戰的陰影中走出來,藝術家們希望通過戲劇潛移默化地提高普通人的審美情趣。而如今,烏鎮戲劇節即便不能和阿維尼翁戲劇節相提并論,但至少精神氣質和60多年前的那個法國小鎮遙相呼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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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洲的阿維尼翁戲劇節非常有名,它也是為提升普通民眾的審美情趣而存在的。
 
是的,在烏鎮,戲劇藝術也正在走出殿堂,步入民間。在硬硬滑滑的青石板路上,追求戲劇夢想的中國年輕人開始多了起來,他們周圍彌漫著軟糯桂花糕清甜的香氣,一個學生模樣的女孩兒在我身旁接受一家媒體的采訪,“我要在烏鎮做個夢,到外面去實現。”她是烏鎮嘉年華街頭的一名表演者。第三次看烏鎮,我也和她一樣,這幾天,就像做夢一樣,戲里戲外的,傻傻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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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鎮街頭的表演者
 
“我在烏鎮做個夢,到外面去實現。”年輕女孩兒說。
 
有幾個現場的小笑話能說明戲里戲外遭遇時的奇妙。戲劇嘉年華的表演區域并不十分明確,一個嘣爆米花的老大爺恰巧在指定區域附近賣爆米花,一幫路演的學生就站在邊上看著,大爺吆喝兩句,“咣”,嘣一袋爆米花,嘣了好幾袋,“咣咣咣”,學生終于忍不住了,上去問大爺,“老先生,您什么時候表演完,我們可以演啊?”大爺說,“什么?你們是演戲的?我說看我半天,也不買一袋爆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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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邊賣爆米花的老爺爺。
 
“老先生,您什么時候表演完?”
 
走在街上,一對男女突然在石板橋上吵架,湊上去,以為是“嘉年華”的路演,現在流行“情景戲劇”嘛,演技就是專業,說哭就哭!看了一會不對啊,兩個人打起來了,原來真的是吵架。于是圍觀變成了勸架。
 
景區于是變成了一個封閉的大舞臺,看戲的觀眾,也成了這方舞臺上的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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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鎮街頭的表演者
 
而真的演員,卻會不經意的出現在你身邊。正在吃烏鎮的招牌羊肉面,一抬頭,就有老外踩著高蹺,背著巨型人偶出現在我面前。再走兩步,一個盛裝打扮的外國老太太突然沖上來唱起了歌劇,還送了我一張賀卡,上面寫著“免費送你5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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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鎮戲劇節嘉年華路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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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費送你五個吻”
 
走在長廊里,瞅著一個人眼熟,一看是導演孟京輝,他旁若無人,和助理說的話都能聽得到,“這些藝術家的海報下次應該再印個二維碼,老百姓哪兒知道他誰啊,直接一掃,簡介就出來了’’;當然,如果你在晚上偶遇編劇史航,那應該算得上一場“災難”,從頭蓋到腳的大風衣,配上千年古鎮的幽靜,深更半夜能嚇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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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劇史航從頭蓋到腳的大風衣
 
而在烏鎮的各種劇場里看戲,經常是剛剛坐下來,發現前面是孟京輝、廖一梅,后面是徐崢,下一場前面是黃磊、宋丹丹,后面是徐崢;再下一場,前面是賴聲川、史航,后面還是徐崢。在沈家戲園這樣的小劇場里,你在樓上,看著臺灣劇團表演的馬克白,樓下,坐著賴聲川和丁乃竺夫婦,你甚至能看得清楚賴聲川在看戲時的眼神,他什么時候專注,什么時候微微帶點困惑,什么時候又透出一點亮光,好像有驚喜的樣子,讓人感覺脫離現實,置身舞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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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眾席里坐著賴聲川和丁乃竺夫婦
 
普通人怎么看待身邊這些神叨叨的藝術家們呢?講兩個我的親身經歷。我坐在晚上9點的露天廣場,看的是中國的先鋒話劇《飛向天空的人》。風大且冷,先鋒劇又過于實驗,旁邊一哥們凍得發抖,雖然素不相識,但他還是顫巍巍地和我說了一句,“我是熬了9個小時的火車來這兒的。結果,沒想到啊沒想到,最難熬的竟然是這倆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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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鋒戲劇:《飛向天空的人》
 
下館子吃飯,問服務員票上的地址,服務員對我說,“《睡&覺(jué)》嗎,聽說還不錯”,我詫異一個服務員竟然會去留意念“jué”而不是“jiào”, “我們單位還發了一張 《兩只狗的生活意見》,我知道,這是部老戲,你們很多都不要看了,我自己還花錢去看了一部《B先生和P先生》 挺不錯。”服務員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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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0月22日,契訶夫經典作品改編的《櫻桃園的肖像》亮相2015烏鎮戲劇節。 CFP 圖
 
有個段子在烏鎮戲劇圈兒里挺流行,說“如果有一顆原子彈落在烏鎮,你說中國的戲劇會變好啊,還是變壞”?這是圈內人對有些觀眾沒看懂自己戲的自我嘲諷。但通過小鎮對話,青年競演,我聽到更多的是,戲劇人對普通老百姓看完戲后的關切,罵也好,夸也罷,“烏托邦”這一次不是幻象了,它有了真真切切回應它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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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競演決賽觀眾人數遠遠超過劇場容納極限,孟京輝為無法進場的觀眾簽名。 CFP 圖
 
如果你走在烏鎮街上,看著排著長隊去聽課,去看戲的那些年輕人,看著那種近乎來朝圣的眼神,你就會明白為什么賴聲川、孟京輝這樣已經年過半百的戲劇大師們還會去如此專注地在做這樣一件事情,會親自關心海報上的二維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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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人與街頭表演者合影
 
因為在烏鎮,比風景更美的,就是藝術與普通人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