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的悲慘和榮耀
最后更新:2016-04-18 00:48:49來源:澎湃記者 羅昕 實習生 朱文君
從羅伯特·弗羅斯特的“詩者,翻譯所失也”,到“林少華式村上春樹”,再到“馮唐版《飛鳥集》”,翻譯似乎總是一件富有爭議的事情。
4月12 日,旅居瑞典華裔作家陳邁平、瑞典漢學博士陳安娜、上海外國語大學瑞典語講師王夢達、前中國駐瑞典大使館參贊高鋒等人做客復旦大學北歐中心,就瑞典語與中文的文學翻譯展開探討。
很顯然,即便把范圍限定瑞典文學,即便只是幾位譯者,有關翻譯的優劣標準仍然眾說不一。
“信達雅”還是“再創造”?
高鋒曾譯過《淘氣包艾米爾》《夜爸爸》等獲得安徒生獎的瑞典文學作品。在會上,他對中國譯者翻譯瑞典作品時犯下的錯誤深感不滿:“市長”譯成“社區委員會主席”、“再也不喝任何酒”譯成“再也不喝烈性酒”、“點頭”變成“屈膝禮”……
“翻譯必須忠于作者,忠于原文。‘信’是翻譯的底線。離開了這一點那叫創作,那還是翻譯嗎?”他引用嚴復提出的翻譯標準“信達雅”,反復強調翻譯要把作者的原意傳達給讀者,不可偏離。
“譯者理解錯了,讀者怎么會理解對呢?”高鋒直言,如今有譯者基本功不過關,亦有譯者為人不老實,“以為自己比作者還高明,狂妄無知。”他甚至認為翻譯其實也需要“監管”。
但對于翻譯標準,不同譯者已然有了不同的理解。
安娜說:“我有個翻譯同行,他說中國有‘信達雅’,但現在我們不說‘雅’了,因為現代文學不一定是優雅的。”
這位同行還提及如今翻譯的三個層次。第一層是“正確的層次”,即有的詞必須是正確的、不容譯者修改的;第二層是“等價的層次”,指有的詞可以另找等義詞替換,雖然字面有了變化但意思保持不變;第三層則是“混亂的層次”。這也是最具爭議的層次。
“有的東西根本不能翻譯出來,就要譯者去創造。比如我們翻譯閻連科的作品,里面有他的方言,有他在中文里創造的新詞,那么我們也要在瑞典語里創造一些新詞。”安娜說,“有時你(指譯者)必須自己創造,要不然你就把他創造的那一部分也弄糟了。你也要聰明一點。他創造,你也要創造。”
“對于翻譯,是堅持‘信達雅’還是堅持‘再創造’,這些都是我們可以討論的。”陳邁平說,有時譯者還必須考慮到讀者。“我們說的‘尊重’不僅是對作者,還有讀者。而且你還要考慮到文體,比如翻譯戲劇時連注釋都沒有,是要靠導演和演員去處理。”他因此感慨,翻譯不是一概而論的事情。
安娜也說,任何人問及翻譯,她的回答都是“看情況,看具體情況。”
“再創造”時,譯者色彩有多少?
“但任何翻譯都不要自以為是。”陳邁平說,沒有十全十美的譯本,譯者更要懂得謙卑。
“再創造”中最容易有的問題是,譯者會在文本里要加入多少個人的成分?
安娜坦言,實際上讀者看到的所有翻譯都不是原來作者的話,“而是通過我們(譯者)的口所說的話。所以我也覺得翻譯作品雖然不是獨立作品,但它跟原文肯定是不一樣的。”
但她也告訴澎湃新聞,即便如此,“不一樣”也有不同的程度。“不應該把作者的語言寫成你自己的語言。因為有的翻譯作品,你一看就知道是哪位翻譯家翻譯的,那就成為翻譯家的語言,不是作家的語言,那就不好。盡管作為翻譯,想不影響作品是不可能的。”
“而我的意思就是,盡量不要突出譯者個人的成分,而是突出作者的成分。”談及之前飽受爭議的馮唐《飛鳥集》譯本,陳邁平表示不光是馮唐一個人的問題。
“我覺得每個人的翻譯都有不同的態度。我說的翻譯態度基本上分為兩種:一種是為了讓讀者看到作者,而不是看到譯者。另一種在翻譯的時候,是要讓讀者來看自己。所以詩人陳東東曾經說有的翻譯是‘杜鵑占巢’,這種翻譯的態度是讓別人看到自己。作者的原文像一個鳥巢,而譯者占上去唱自己的歌。我是不太贊成這種態度的,那還不如你自己造一個巢,去做原創詩人,你為什么要搞翻譯呢?”
陳安娜翻譯的瑞典語版《紅高粱》
翻譯這門遺憾的藝術
西班牙哲學家奧特加·伊·加塞特在《翻譯的悲慘和榮耀》一文中曾說“所有的翻譯都是不可能的”。因為原文里的每一個詞都有它的聯想,而這種聯想在譯成的語言中是不存在的。
“你翻譯得再好,總有一些東西是翻譯不出來的。”對翻譯的“悲慘”,安娜深有體會。
而除了文本語言的緣故,讀者本身也令翻譯變得“不可能”。安娜舉例莫言的《紅高粱家族》:“中國讀者第一次看這個小說,覺得里面的性描寫很刺激啊,是一種突破。可是翻譯成瑞典語給瑞典人看,他們覺得沒什么暴露的啊。這是一個寫得很漂亮的作品,但中國人覺得很特殊的東西,并不能被瑞典人感知。”
還有一次,安娜主持一場讀《紅樓夢》瑞典文譯本的讀書會。參加這個會的瑞典人都知道那是中國文學的經典。可他們無一例外地向安娜坦言:好幾次想看,可看了頭幾章就看不下去了。“他們說什么花、石頭、眼淚的,看不下去啊。”
王夢達也坦言翻譯是一門遺憾的藝術。每每譯完一本書,她都不想再看。“因為看一次就想改一次,覺得永遠都改不完。”
而有時候,翻譯還因時代局限而留有遺憾。比如我們今天非常熟悉的提拉米蘇,在五六十年代卻沒有這樣的中文譯法。
她還覺得可惜的是,對于一些名人傳記,讀者們只看內容和故事,用詞就顯得不那么重要了。為了趕進度,有的出版社會把一部作品分給十個人去翻譯,前后出入很大,可讀者也不是很計較。“很多作品,是很可惜的。”
為什么要做文學翻譯?
可是,即便知道翻譯很難,還是有人去做了。安娜說,這就是加塞特所謂翻譯的榮耀的地方——人們在做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在這么一件不可能的事里,陳邁平對嚴肅文學的翻譯情有獨鐘。他坦言做文學翻譯,必定先喜歡文學、熱愛文學,才肯在這上面花功夫。
“你若不愛文學,我勸你別干這個。”他說,“你可以做商業翻譯。但做文學翻譯,基本是不能維持生計的。”
他和安娜都是從業余翻譯做起。“安娜出了近50本翻譯,一直到最近,她還有全職工作。把翻譯當成飯碗,幾乎是不可能的。你得先把生活問題解決了,然后可以做些比較自由的事情。”
陳邁平從十幾歲開始喜歡文學,自己也愛寫小說、劇本。“我敢翻譯,并不是因為我在瑞典住了二十年,是因為我對自己的中文比較有信心。”
他對在場的瑞典語學生說,若要做文學翻譯,一定要加強自己的中文水平。“你要不斷增強自己的文學修養。比如我說《高老頭》,你會馬上聯想到誰?巴爾扎克還寫了什么?你一定要有文學修養,你一定要是一個熱愛文學的人。”
而安娜做翻譯,更多是源于“想要分享”。她在斯德哥爾摩國立圖書館工作,要幫讀者找書,發現好書的時候就迫切希望可以翻譯出來讓更多瑞典人看到。她甚至找過出版社說可以做義務翻譯,“不是為了賺錢,就是為了分享。自己喜歡的東西,希望別人也能看到。”




熱點推薦
推薦閱讀

中美海軍大西洋首演 基于《海上意外相遇規則》
當地時間11月7日上午10時,中美海軍聯合演練在梅波特...
頭條閱讀

東方中文網:看東方 觀天下
東方中文網(http: dfzw net )簡稱東文網,是全...